距離春節(jié)還有兩個月，王偉已經開始盤算怎樣過年了。20多歲的他，想利用走親訪友的機會，把正在做的“跨境電商項目”推薦給親友們，再把他們發(fā)展成為自己的下游加盟商。
王偉是項城市一家網絡公司的經理，這家公司的業(yè)務之一，是通過一個所謂ERP采集軟件，將京東、淘寶等國內電商網站上數以萬計的商品，一鍵采集到自己的亞馬遜網店——更確切地說，是網店群;業(yè)務之二，是把這個ERP采集軟件的使用權，以3000元至30萬元不等的價格，售賣給更多的加盟商，從中賺取加盟費。
“我們沒有倉庫，也從不備貨，卻能把全國的商品售賣到全世界。”王偉告訴第一財經1℃記者，“可以把這稱為‘無貨源’模式。”他和他的項城同鄉(xiāng)們正通過這個模式，將項城這座中部小縣城跟萬里之外的歐美客戶聯(lián)系起來。
與此同時，外界對這種“無貨源”模式的爭議甚囂塵上，甚至一些人將之視為“2019年新騙局”，并對這種模式的生命力提出質疑。
毛利可達四至七成
兩年前，王偉還在從事“無貨源”模式的網絡公司打工，每個月底薪1500元，每天的工作就是通過一個ERP采集軟件，將從國內電商網站上下載的商品圖片，上傳到亞馬遜的海外店鋪上，一旦有客戶下單購買，王偉就能從凈利潤中獲得10%的傭金。
隨后，王偉找到公司老板閆獻民，在向公司繳納了幾萬元加盟費后，也開起了自己的“無貨源”公司，并開始向下游發(fā)展他的加盟商。
今年剛滿30歲的閆獻民，是項城市另一家電子商務公司的創(chuàng)始人，他也被當地從業(yè)者認為是整個項城“無貨源”模式的最早發(fā)起者之一。
實際上，2016年年底之前，閆獻民從事的職業(yè)都與跨境電商毫無瓜葛。他向1℃記者回憶，當時正好有親戚在深圳通過ERP采集軟件做亞馬遜海外站的“無貨源”模式，便也推薦他去嘗試。
隨后，閆獻民便加盟了親戚的公司，獲得了這個ERP采集軟件的使用權，之后便從鄭州回到老家項城開始了他的“創(chuàng)業(yè)”之路，在當地推銷這一套模式，發(fā)展加盟。
最多的時候，他在亞馬遜的店鋪有數百個，員工數百人，但由于知識產權問題、店鋪關聯(lián)等原因，一些店鋪被強行關閉，即便如此，他現(xiàn)在仍然有七八十家亞馬遜店鋪，五六十名員工。
閆獻民等人的“無貨源”模式帶來的動輒五位數的收入，很快讓人眼紅起來，包括一些公司員工，紛紛辭職，效仿他開起了“無貨源”店鋪，其中就包括王偉，這些人很多成了閆獻民的下級加盟商，并且開始招收自己的“加盟商”。
在王偉看來，“無貨源”模式通過一個ERP采集軟件，將京東、淘寶等國內電商平臺上數以萬計的商品圖片復制、下載，然后再按照亞馬遜的要求，將圖片編輯處理后加上詳情描述，批量上傳到亞馬遜歐洲站、北美站等海外店鋪進行展示，等到有客戶下單了，才去國內的電商網站上找到這款產品，然后拍下發(fā)到深圳、泉州等地的國際中轉倉，再由那里的工作人員按照亞馬遜的物流通則，對商品進行二次打包貼簽發(fā)往國外。
“整個流程你不需要備貨，也不需要倉庫，從客戶下單，到后期的打包、物流，商品甚至都沒經過你的手，中間的利潤卻被你掙走了。”王偉介紹，“無貨源”模式的毛利可達40%~70%。
“你也趕快加盟吧。”他極力游說1℃記者。
可能涉嫌違法
閆獻民說，從2017年自己入行算起，在之后不到兩年的時間內，先后有幾十名員工、親戚找到自己，希望加盟公司，即便是經過了一番優(yōu)勝劣汰，他在項城仍然有18家加盟公司，而千里之外的湖南、云南等地，也都有自己的加盟商。
就這樣，原本在“無貨源”公司上班的員工、剛畢業(yè)的大中專生，甚至輟學的初高中生們，也紛紛在縣城開起了自己的“無貨源”公司。
當地一些小區(qū)的房租，因為不斷涌入的“無貨源”從業(yè)者，開始上漲。王偉指著數百米外的一片樓房說，僅這個小區(qū)就分布著二三十家“無貨源”公司，其中一棟樓從1樓到20樓，幾乎每層都有這種“無貨源”公司。
數百里之外的鄭州，還出現(xiàn)了一些專門靠招募加盟商、收取加盟費賺錢的空殼公司。
一些入場較早的賣家，借著跨境電商的紅利與東風，正在迅速崛起?？偛课挥诤祥L沙的安克創(chuàng)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(下稱“安克創(chuàng)新”)，靠著在亞馬遜等海外電商平臺上售賣3C配件、智能創(chuàng)新等產品，一躍成為年營收50多億元的擬IPO企業(yè)。
河南省律師協(xié)會公司證券委員會執(zhí)行委員、文豐律師事務所投融資部副主任畢國慶指出，“無貨源”電商的本質，實際上是利用信息差賺取利潤，這一點在商業(yè)活動中是正常的商業(yè)行為，并不違法。但如果一些“無貨源”公司利用ERP軟件采集、抓取其他電商公司的信息，甚至將編輯后的商品信息展示到自己店鋪，則可能侵犯他人的知識產權;如果一些“無貨源”公司故意誤導自己的商品與他人商品存在特定聯(lián)系，則屬于《反不正當競爭法》規(guī)定的不正當競爭行為。
針對一些空殼公司編造虛假信息、虛假文件等誘使他人加盟的行為，畢國慶說，這可能構成詐騙，而且根據《關于辦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》的規(guī)定，如果收取加盟費存在直接或間接以發(fā)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返利依據，還可能會被定性為傳銷行為。
爭議與轉型
與此同時，諸如王偉、閆獻民等賣家們的“無貨源”優(yōu)勢，正在逐步削弱。
因為國內電商平臺上的賣家們開始覺醒，他們在積極拓展亞馬遜等海外電商平臺的同時，也拿起知識產權的武器，向這些“無貨源”賣家發(fā)起沖擊。
已經成長為跨境電商大鱷、正在為IPO努力的安克創(chuàng)新，多次因為專利侵權被訴訟，國外的Sovereign公司、TechnicalLED公司和EnchantedIPLLC公司均曾以安克創(chuàng)新侵犯自身專利權為由，對其發(fā)起訴訟。
閆獻民說，現(xiàn)在營收已經不是公司的重點，如何做到不違規(guī)，在維持店鋪運營的同時，積極探索新的選品品類，才是自己關注的方向。“店鋪在，總還有機會，店鋪被關了，連希望都沒有了。”
事實上，外界對這種所謂的“無貨源”模式充滿疑慮，很多人甚至直接稱之為“騙局”、“傳銷”，一些互聯(lián)網平臺上也長期有專門社群、專題對此討論。廣受質疑的主要有兩點：其一，通過所謂ERP采集軟件對電商平臺店鋪商品進行“采集”的行為是否合法、合規(guī)?其二，被廣泛采用的“加盟”模式是否涉嫌傳銷，或者是類傳銷、傳銷變種?
但已經嘗到甜頭的商家似乎沒有人真的愿意與這種模式切割。
談起下一步的方向，王偉的想法是，先以“無貨源”模式，邊發(fā)展邊摸索經驗，從中沉淀出一些優(yōu)秀的店鋪、暢銷的商品，后期再重點維護，向上游的廠家進貨囤貨，最終成為亞馬遜上的FBA賣家，即亞馬遜將第三方賣家?guī)齑婕{入自己的全球物流網絡。
閆獻民也在考慮，下一步繼續(xù)升級公司的ERP系統(tǒng)，把商品從一鍵發(fā)布到亞馬遜一家電商平臺升級到一鍵發(fā)布到多家平臺，“亞馬遜的‘無貨源’紅利期快過去了，我們年后會把精力更多放在其他平臺上。”
隨著規(guī)模不斷擴大，爭議不斷的“無貨源”公司也讓項城市愛恨交加。
項城市商務局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員在接受1℃記者采訪時說，項城市確實有些跨境電商賣家，但如果要說他們做得多好、規(guī)模有多大，也說不上，更不能把此視為項城一個有特色的東西。不過，既然已經有這么多賣家，政府就要做好引導工作，“我們也是在一次電商會議上，聽到他們自己介紹說，搞的這個‘跨境電商’有多好，才知道項城有這么多‘無貨源’(運營者)。”他說，對于“無貨源”電商，“政府會以加強培訓、正面引導為主”。
畢竟，于項城這座傳統(tǒng)的農業(yè)縣城而言，“跨境電商”不僅是一個時髦而誘人的名號，更寄托著當地就業(yè)和產業(yè)升級的希望。
(文中王偉、閆獻民為化名)
